我的球友徐寅生

夏云保

         

回忆我在唐山大地震中的经历

徐寅生  2016年4月

今年是唐山大地震四十周年。时光不能倒流，但记忆却能永久。

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唐山丰南一带发生里氏7.8级（又一说为8.0级）大地震。当时我到驻唐山柏格庄农场执行军农生产任务的炮六连挂职副指导员才一个月。我和六连的干部战士共同经受了那场惊心动魄大地震的洗礼和考验！

（一）生死考验

记得地震的头天晚上天气特别闷热，就连驻地前鱼塘里的鱼儿也似乎憋得难受，不停地跃出水面，上下跳个不停；人们热得难以入睡，直到半夜12点左右，战士们才在连队干部再三催促下陆陆续续上床睡觉。凌晨3时42分正当大家睡得最深沉的时候，地震发生了。我在朦胧中听到耳边传来轰轰隆隆象闷雷一样的声音，同时感到我睡的单人木板床上下左右地剧烈抖动起来，两腿膝盖以下部分被什么东西重重的砸中并压住了，好疼好疼（其实是房屋后的土坯墙倒塌下来砸中了我的腿）。我脑海中闪电般的蹦出两个字——地震！说时迟那时快，我两腿奋力一抽一骨碌翻身滚下床，朝着有亮光的地方一个箭步窜了出去（幸亏睡觉时房门是开着的）。我冲到外面回头向左右一看，心中猛一颤，全连四五十米长的砖、混垛土坯墙草房，只有我住的那个小单间斜歪着没倒，两侧相连的房屋全都垮塌了。黑暗中只听到战士们的呼叫声。除了靠近门边的少数人是从门口跑出来的外，大部分人都是从倒塌的房屋顶上或是从房架底下钻出来的，没来得及跑出来的战士基本都被压伤或砸伤。已经冲出房屋的战士互相呼唤着名字，以确认是否脱离险境，大家一边呼喊，一边奋力扒着垮塌的房屋废墟，寻找被困战友。我从屋内冲出来后，立即转身来到旁边炮一排宿舍废墟前，不知是谁打亮了一支手电筒，我借着亮光带着几个战士一起钻进了屋架下，只见一个白白净净的小伙子趴在床边沿，头手朝下垂着，一根粗大的木梁斜跨着压在他的后背上，看那姿势肯定是小伙子从睡梦中被惊醒后想翻身下床，可就在这时房屋垮塌，大梁不偏不倚正好砸到他的后背部。“刘志刚，刘志刚……”大家惊呼着战友的名字（刘志刚，北京人，1975年入伍），可是他没有一点反应！我立即招呼战士们抬大梁，虽说是木结构房架，可是几十米长的房屋倒塌后还互相连接着，任凭我们怎么使劲往上抬都抬不起来。“用木棍顶！”我大声喊着。战士们找到了木棍，斜立着顶到大梁下，有的敲打着木棍，让木棍逐渐立直，有的用肩扛着大梁，终于把大梁向上顶起了一点，“刘志刚，刘志刚…”战士们呼喊着把他从大梁下抱了出来，无奈大梁太沉且又正好砸中后腰、胸部，只见他口、鼻腔内流出淡红色带着气泡的血水……他再也听不见战友们那急切而又深情的呼唤声了！

   等我从炮一排倒塌的屋架下钻出来时，外面的战士们正在连长王少白的指挥下，积极开展自救和互救，各班、排逐个呼名清点，分组探寻被困人员，有的轻伤员自己奋力钻出了废墟，不能动弹的重伤员被扒出来一个就立即往安全地带转移一个。

   有个河南遂平籍战士李全法（1973年入伍），无论怎么呼唤都听不到他的回应声，大家摸到他床铺所在范围内寻找，最后在土坯墙废墟下找到了他。当我们把他从废墟中扒出来后，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

   两位年轻的战友，两条鲜活的生命，在这突如其来的地震灾害中永远离我们而去了！当天下午608团、625团两个生产连队的遇难战友都被统一安葬在六连驻地北面一条小河的东岸边，一人一坑，每个坑约2米长，1.5米深。每个遇难战友的遗体都是军用棉被包裹，没有哀乐，没有告别仪式，大家轻轻的把战友遗体放进土坑，又缓缓的盖上泥土。我参与并目睹了遇难战友们的特殊葬礼。我们在场的每个人都在心底默默祈祷：安息吧，亲爱的战友！一路走好，亲爱的兄弟！我们会永远记住你们的！

   傍晚六点钟左右，我们刚把遇难战友掩埋好，突然大地又剧烈抖动起来，只见小河里和稻田里的水晃荡来晃荡去，都快冲上岸了，远处的残余房屋也在夕阳下晃悠着，这是一次6级余震，我们都扶着锹把原地站立，跟随着大地一起晃动，那感觉就好像荡秋千一样。据当时有关部门的统计，唐山大地震后发生的有感余震达四百余次。

   这次地震中，六连共有40多人不同程度地受伤，其中伤势严重被转送到外地救治的有1 6人。连长王少白也受了伤，他是被倒塌下来的房梁砸伤了前额，当他从垮下来的屋顶钻出来脱离险境后，不顾自己的伤痛，立即组织全连干部战士抢救被困人员，转移伤员。由于连长王少白临危不乱，指挥果断，措施得当，六连在地震中除了两名战士当场遇难外，其余人员无论伤势轻重没有一人因救助不力而意外死亡。当时六连指导员在秦皇岛师部学习，连长一入主政，他紧密团结包括我在内的三名副职和各排排长，充分发挥党支部的战斗堡垒和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全连虽然伤亡严重，但却始终保持着高昂的战斗意志，经受住了这场特大自然灾害的生死考验，用实际行动奏响了一曲人定胜天的凯歌。六连是608团唯一一个驻在地震中心的建制连，我也成了608团政治处唯一一个身处地震中心亲身经历大地震的人员。

   灾后，团党委给王少白记三等功一次。全连包括我共有十几人荣立三等功，卫生员申子广带伤抢救伤员荣立二等功；六班战士杜好军在唐山25 5医院住院，地震中英勇救人荣立一等功。

夏云保

      

（二）转运伤员

   地震后，连队与外界的联系中断了，我们不知道自己就处在地震中心，不知道地震波及范围有多广，造成的破坏有多大。连队40多个伤员基本都是软组织挫伤和骨折伤，救治伤员所需的医疗器械和药品奇缺，卫生员申子广本人被埋废墟中几个小时后才被战友们救出，他把自己多处负伤完全置之度外，坚持采取各种力所能及的救助手段抢救伤员，但显然是严重力不从心了。上午连长王少白组织全连未受伤人员把所有伤员都抬送到附近友邻部队的农场场部大操场。各单位都知道那里有个卫生所，所以都不约而同地把伤员往那里送。到晚上，外面下起了大雨，大家就地取材找来塑料薄膜和树枝木棍搭起了一个又一个的塑料棚，每个棚里放一至两块铺板，安置一至两名伤员。当时那些重伤员的状况真是惨不忍睹，骨折部位找不到绷带和夹板固定，都是用树枝绑扎固定的。有些伤员大腿骨折躺在地上，那断了的骨头就裸露在皮肉之外。伤员的呻吟声此起彼伏，寻找医护人员的呼喊声也是一声接一声。卫生员申子广是最忙碌的人，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弄到了几支止痛药水，简直成了灵丹妙药，只要有哪个伤员坚持不住了，就立即喊他，为了节约来之不易的药水，往往一支止痛药水要分好几次给重伤员用。就这样我们守护着伤员在那个广场度过了极其艰难的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早晨连队终于接到上级通知，把重伤员送往唐山。连长王少白立即让卫生员筛选需要转送的重伤员，最后确定了十六个转运名单。八点多钟连队出动了四辆解放车载着十六名重伤员往唐山驶去。连长王少白、副连长李玉普，副指导员崔玉章和我，我们四人一人带一辆车，一路上只见原来很平坦的黑色路面，现在成了波浪式的、一段高一段低，路面上裂开了一道道的深沟，小的十几公分宽，大的几十公分宽；深的有好几米，浅的也有一米左右。那些深沟裂缝，有的是顺着公路，有的是横跨公路，有些地方还在往地面冒着黑色泥浆。再看那原来平整如镜的水稻田，现在也成了波浪式的了，稻田里布满了一堆一堆的黑泥浆，中间一个个小眼里还在冒着黑水。车辆前行速度非常缓慢，要不断地躲让道路上的沟沟坎坎。10点多我们终于到达了上级指定地点，这里是唐山市东南隅的小集溏河东岸，我顺着河岸向北看到了已经垮塌的铁路桥；向河对岸看去，简直惊呆了，唐山市区的高楼大厦已不复存在，只见少数残垣断壁歪立着，百年煤城几乎被夷为平地；再看河水面约有100来米宽，浑浊的水流十分湍急。直到这时我才真正意识到这场大地震的惨烈。连长王少白马上向随车护送伤员的战士们下达了命令，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十六名伤员送到河对岸，交给上级派来接应的人员，由他们负责把伤员转送到唐山飞机场，这些伤员将被送往石家庄等地救治。大家立即行动起来，我和战士们一起四人一组用铺板抬着伤员过河。我们抬着伤员顶着水流向着河对岸斜方向趟过去。水过膝盖…水过腰部…水齐胸部…最深处已经淹到脖子。由于水流很急，越往水深处走，脚下就越难使上劲，整个人都好像要往上飘起来一样。我们每组四个人，大家步伐一致，互相鼓励着，一步一步地向对岸靠近……当时我们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尽快把伤员安全送到对岸，越快越好，只要能把受伤战友送过河去他们的生命安全就有了保障。中午一点多钟全部伤员都被安全送到了河对岸，交给了团部派来接应的小分队。

唐山大地震至今已经四十年了，可是我和六连指战员并肩抗震，共同经历的那段日子，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六连的战友们还记得我吗？你们如今都安好吧？我衷心地祝福你们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夏云保

        （三）震后救灾

   地震当天，我团奉命从驻地秦皇岛开赴唐山参加抢险救灾。我于地震后第七天提前结束了在六连挂职锻炼，被召回政治处，投入市区救灾一线的工作。政治处驻扎在唐山市东山一个粮站旁边的小山岗上， 20多人分住三顶账蓬，全处人员每天都到救灾第一线，不仅要直接参加搜寻幸存者的战斗，还要下连队了解搜集抢险救灾中涌现出来的英雄事迹，晚上挑灯作战，整理事迹材料，撰写救灾简报。

部队在抢险救灾的前期，主要有三大任务：一是搜寻抢救废墟下的幸存者，战士们整天围着废墟转，在倒塌的楼房下敲敲打打，或者向着废墟下喊话寻找生命迹象，那时部队没有大型机械，更没有探测仪器，全靠战士们用肩扛、手扒、铁锹挖，哪怕是冒着余震危险，钻到摇摇欲坠的楼板下去救人、挖尸，指战员们都没有一个人退缩的。二是为灾民提供生活保障服务，地震把市区的供电、供水设施全都破坏了，铁路、公路桥梁全部震垮了，市区灾民吃的、喝的等基本生存需求都断了来源。为了解决灾民的饥渴和栖身问题，部队日夜为灾民搭建简易防震棚，让每个灾民都有安身之处；调集专门汽车为灾民运送饮用水，定时定点把宝贵的生命之水分送给每个灾民；为灾民煮稀饭并逐人分给，一人不漏。那时每天都有从全国各地运送过来的各式干粮如饼干、煎饼、馒头、烙饼等等，这些也都是由部队负责分发。那段日子灾民们过的都是供给制生活。地震无情，党和政府有情，子弟兵有情，全国四面八方的同胞有情，使得唐山人民避免了次生灾害的二次危害，安定了人心，稳定了社会秩序。三是清理、掩埋遇难者遗体。最初的几天里，灾民自己扒出来的遇难者遗体，都是用布或棉被包裹着，一排排的放在马路两侧，等待集中掩埋。灾民们就在遇难者遗体旁吃饭休息，没有一个人躲避或害怕的。七月底、八月初的天气实在太热了，部队介入救灾后，开始扒到的尸体还是完整的，气味也不大，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周以后扒到的尸体都已严重腐烂，清理时很难有完尸了，到后来甚至就直接用铁锹铲着往塑料装尸袋里装了。战士们戴口罩不起作用，于是就用毛巾浸上白酒，然后再捂住口鼻，但仍然无济于事，根本挡不住尸体的腐臭味，战士们被腐尸熏得没有一人不呕吐的，到了开饭时间，饭菜再香吃下去也想吐。尽管这样，战士们仍然怀着深厚的阶级感情和对死者的尊重，咬着牙坚持战斗。

我团在抗震救灾中涌现出一大批不怕艰难险阻的先进单位和英雄个人。单位如处在地震中心的炮六连和在唐山市郊进行集训的一营各连雷达、指挥仪分队，大地震发生后，他们在与上级暂时失去联系的情况下 ，从干部到战士个个临危不惧，团结奋战，就地自救互救，最大限度地减少和避免了人员伤亡，不等不靠，冒险抢救被困老百姓，以实际行动谱写出爱民篇章。英雄个人如腿部重伤、血流不止而不顾，奋力抢救同班战友的炮一连指挥仪测手一等功荣立者刘振芳；在255医院孤身一人冒着余震危险从倒塌的楼板下抢救病友的炮六连炮班战士一等功荣立者杜好军；带伤救治伤员三天三夜不休息的炮六连卫生员二等功荣立者申子广等；连排干部中的杰出代表有临危不乱、镇定指挥全连干战自救互救的炮六连连长三等功荣立者王少白；从倒塌的民房废墟下爬出来拼死抢救被压战友和老百姓的炮二连雷达站站长三等功荣立者王美所等等……为了把英雄们的事迹及时整理出来并宣传出去，团里分管政工的副政委王金福、政治处主任宋开符亲自抓典型事迹的搜集和材料整理、上报工作。政治处全体人员都围绕这个中心，白天下连队，晚上进账蓬整材料，经常是夜以继日地干。材料写好后，一遍又一遍地送审修改，标准高要求严真是难啊！但是我们个个都被英雄们的事迹所感动，无论一份材料要过多少遍，都毫无怨言，大家只有一个共同的愿望，那就是不能让英雄事迹在我们的笔下被埋没，一定要尽最大努力把英雄事迹宣扬出去，让英雄们大无畏的精神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我团执行震后救灾任务整三个月，在取得阶段性胜利后于当年10月31日撤离唐山灾区。记得部队撤离时，唐山市民们自发站在马路两边为部队送行，那天天气比较冷，天空阴沉沉的下起了大雪，群众顶着风雪挥动双手高呼“感谢亲人解放军”的口号，，不时的把苹果等扔上汽车……我们的战士也振臂高呼“向唐山人民致敬，向唐山人民学习”依依不舍的向灾区人民告别。

危难之中见真情，战士们流汗流血，出生入死，与灾区群众朝夕相处并肩战斗了三个月，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现在部队撤离了，真是难舍难分！唐山灾民说得好“解放军是我们的主心骨，有你们在我们心里踏实！我们实在舍不得你们走啊”。我们的车队缓缓地往前挪动着，市区出城的这段道路不过五、六公里左右，可我们足足用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完！

时至今日， 40年了，唐山市民眼含泪水挥手送别子弟兵的感人场面还在眼前闪动着，就象发生在昨天一样。唐山抗震救灾的经历再次向人们昭示，人民军队忠于党，人民军队爱人民，当人民群众遇到灾难的时候，只要党一声令下，人民军队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

作者简况：

徐寅生，男，1948年6月出生，1968年3月入伍，1968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先后担任过炮班长、排长、政治处组织干事、组织股长。1976年、1983年两次荣立三等功。1986年1月转业到东台市东台镇，担任过镇纪检委员，纪委书记、镇政府调研员。2008年8月退休。

夏云保

        徐寅生同志退休后带头组建了东台镇门球队，我们是在门球活动中认识的。他处处以一个中共党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以军人的作风约束管理自己，为球队放了好样子。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老高头

   为夏云保老师的报道《转我的球友徐寅生的文章》之一《回忆我在唐山大地震中的经历》点赞呀！在唐山大地震中，勇救战友，令人赞佩呀！人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故去的战士们的。

海兰

为夏云保老师的报道《转我的球友徐寅生的文章》之一《回忆我在唐山大地震中的经历》点赞！

喜西

看标题还以为是中国前乒协主席呢！

夏云保

老高头 发表于 2016-7-28 08:45
为夏云保老师的报道《转我的球友徐寅生的文章》之一《回忆我在唐山大地震中的经历》点赞呀！在唐山大地 ...

        谢高老师关注与支持！祝老师夏安。

夏云保

夏云保